旋律大师刘炽:为老百姓谱曲

时间: 2024-03-11 热度: 0 来源:团结出版社


《灵魂的旋律:我的父亲刘炽》

 刘炽去世25年后,刘萤萤着手写书,以弥补未见到父亲最后一面的遗憾。刘炽的老搭档乔羽在95岁时为该书题写书名。

刘炽(右)和夫人柳春(左)及刘萤萤的兄姐


电影《上甘岭》的插曲《我的祖国》,电影《英雄儿女》的插曲《英雄赞歌》,儿童歌曲《让我们荡起双桨》,还有“太阳跳出了东海”的《祖国颂》……这些耳熟能详的歌曲经历几十年风雨,至今仍传唱不息。这些旋律正是作曲家刘炽创作的。他是个怎样的人?

1月22日,在刘炽的小女儿——钢琴家、歌唱家刘萤萤博士生日这一天,记者听她讲述了自己记忆中的父亲。

为女取名

“萤萤是可以燎原的星火”

刘炽在十几岁时来到延安,在“孩子剧团”担任领舞,在延安鲁艺,他跟随冼星海学习作曲和指挥,和当时在延安为丈夫埃德加·斯诺的著作《西行漫记》补充材料的美国女记者海伦·斯诺成了“忘年交”,甚至在海伦后来的《七十年代西行漫记》里有一个章节记叙了刘炽与她的友谊……这位被誉为“旋律大师”的作曲家一生共创作了上千部(首)作品,包括儿童歌曲、交响合唱、歌剧、艺术歌曲、电影音乐、戏剧舞蹈配乐、广播体操音乐等诸多门类;大家熟悉的经典之作有《我的祖国》《祖国颂》《英雄赞歌》《让我们荡起双桨》《新疆好》,歌剧《白毛女》《阿诗玛》以及圆舞曲《滇池圆舞曲》等。与他多次合作的中国歌剧舞剧院原院长、著名词作家乔羽曾感慨:“刘炽写啥啥好!”

刘萤萤出生在1963年,彼时,他的父亲刘炽42岁,父母已经有3个孩子,“大姐燕燕,1951年出生,取了燕京的燕字;哥哥欣欣,生在1952年,正是祖国发展欣欣向荣的时候,很多人看名字以为他是女孩;二姐云云,1953年出生,那时妈妈随民族歌舞团去云藏高原考察,二姐不足月就出生,在育婴箱住了3个月才保住了命,叫她云云,以纪念在云藏高原的那段经历。”

萤萤是刘炽的最后一个孩子,名字便是刘炽取的。“爸爸说这个‘萤’火虽然小,但是星星之火可以燎原。”萤萤自小秉性就与父亲“臭味相投”——爱吃、爱耍小脾气,总是摆个“臭脸”,打牌还经常输不起。刘萤萤的妈妈柳春是舞蹈家,个子高挑,优雅漂亮。“爸爸说自己对妈妈一见钟情。其实妈妈对爸爸也是一见钟情,但妈妈起初有些犹豫不决,爸爸紧追不放。1950年两人在沈阳结婚,那年他29岁,她20岁。他后来跟我说‘遇见你妈妈后,我不再感到孤独了’。”

在北京中央歌剧院和实验歌剧院工作期间,柳春在四合院内种满了鲜花,家里红色地板总是锃亮,屋里摆放着钢琴,还有刘炽从世界各地带回来的纪念品,珍贵的曲谱、唱片和在各地采风的大量手稿。刘炽是出了名的爱玩,家里每天“车水马龙”热闹非凡。著名歌唱家王昆给他起了个绰号——“刘热闹”。柳春爱安静,“但妈妈比较宠爸爸,他喜欢热闹,她就帮着他接待朋友。”然而妈妈忙起来要住在民族歌舞团里,一周才能回一次家,“有一次妈妈回来,爸爸神秘地让她去看看枕头下面有什么,妈妈伸手掏出了一包热乎乎的糖炒栗子,那是冬天,爸爸知道她喜欢吃,每周都会给她买,放到枕头底下保温。”


沉迷创作

门上贴条“刘炽死了”

萤萤说,父亲从小有两怕:第一怕鬼,第二怕水。但在写《让我们荡起双桨》时,他被拉到了颐和园昆明湖上和小朋友们一起“划船找感觉”。刘炽只能硬着头皮上船,紧紧地把着船舷才不至于“露怯”,但是同船的孩子们毫无惧怕地划桨欢笑,刘炽的童心被唤起,即兴吹起笛子,居然还把双脚伸进水里,刘炽突然脑海里涌出那清澈的旋律,就坐在一块大石头上,拿出随身带的小本和笔,主旋律和重唱的部分在20分钟内都完成了。

在为电影《上甘岭》写插曲时,刘炽把志愿军战士的事迹读了又读,常常热泪盈眶。“那阵子,爸爸请妈妈把孩子看好,不要放音乐。他也不接待朋友,开始着了迷似地唱,唱累了吹笛子,吹累了再唱。隔壁的乔羽叔叔以为他‘着魔了’。不久后,刘炽到长春电影制片厂的‘小白楼’进行集中写作。但仍旧客人盈门。他为了不受打扰,在房间门上贴了个‘刘炽死了’的条子。”

“其实爸爸是选出了1949年到1955年之间人们最广为传唱的20首歌,分析它们为什么会这么引人入胜,他最后在《卢沟问答》(根据《小放牛》改编)里找到了《我的祖国》这首歌第一句的“源”:“一条大河波浪宽……”但是他没有马上拿给导演看,过了3天拿出来修改了两次,才拿给导演。后来《我的祖国》这首歌随着电影的上映,迅速传遍了全国。


豁达家教

不“放羊”不逼迫


在刘萤萤的记忆里,父亲母亲在教育孩子方面非常“双标”,尤其是父亲,孩子小时候天天趴在地上给女儿当马骑,孩子长大了又是好朋友,成天嘻嘻哈哈,但在儿女生活、学习习惯和做人方面,要求却很高。在辽宁歌剧院当副院长的时候,刘炽从不让子女搭自己的专车,不读干部子弟学校,不搞特殊。之前在北京时,家庭条件好的孩子上学都拎“小皮箱”,大女儿燕燕看了也想要,刘炽放话:“等全班同学都有小皮箱的时候我肯定给你买。”

由于和父母在一起的时间最长,又是家里的小幺,刘萤萤是父亲最疼爱的小女儿,即使这样,萤萤还被爸爸揍过。在辽宁盘锦三道梁子村“下放”时,村里李大叔家有两个孩子,“那家的大哥因病成了瘸子。有一天我跟着别的孩子嘲笑他‘瘸子,瘸子’。突然,爸爸从屋里面冲了出来,手里还拿着扫帚,抓到我就揪着打屁股:‘不可以嘲笑别人,以后再也不可以这样叫了!’爸爸拉着我去给那家的大哥道了歉,我才意识到,语言有这么大的杀伤力。”

采访刘萤萤的这一天,恰逢她生日。“这是我一辈子唯——次被爸爸打屁股。”半个多世纪过去,这一幕仍然记忆犹新。“父亲一生都沉浸于艺术创作,对‘当官’‘利益’这些世俗中的‘成功标准’,看得很淡。”作为十五岁就到延安的“小红军”,由于他磊落直率的性格和因不设防而形成的说话习惯,使他成了历次政治运动中的“老运动员”。萤萤6岁时,在经历长时间批斗、抄家后,刘炽一家人被下放。期间哥哥姐姐相继远赴新疆等地参军,萤萤一直跟随父母在村里生活整整9年。萤萤记得,那时一家人经常天不亮就要出发,步行十几里路去挖河渠筑坝,冰天雪地里实在走得累了,爸妈就会把她抱在怀里,那怀抱中的温暖至今难忘,“跟着爸妈的孩子,哪里会真苦呢。”

那段时间,母亲这个舞蹈家,在村里成了干起农活、养殖“比内行还内行”的劳动高手;父亲这个作曲家,尽管年纪大,每次都被派最重的活儿,但他踏实肯干,从不偷懒。一次,住的土坯房因为下雨墙塌了,只能挂上雨布当墙,当新墙上长出绿草,爸爸还高兴地说:“看,咱家有挂毯了!”还有一次,父亲骑车带她去大一点的村里打酱油,瓢泼大雨忽然砸下来,“爸爸说:‘闺女,走!我们大踏步前进,享受这雨!’他推着车冲进雨里,还一边跳着、扭着。老乡们看着这一老一小,满脸的不可思议。”萤萤还记得,“有一天,妈妈烧茄子有点咸,爸爸尝了一口对我说:‘闺女,出去看看是不是有一个卖盐的被你妈给打死了?’逗得我们哈哈大笑。他平时吃米饭要吃硬的,并且特喜欢吃锅巴,还跟房东大叔家孩子抢锅巴吃。但如果饭软了,他就会说:‘哎呀!我的牙今天又退休了。’”


聆听世界

不做生活中的“受害者”


刘炽很早就把他前3个孩子的音乐学习都安排好了。然而事与愿违,大女儿燕燕不太喜欢整天待在家里闷头练琴,而是特别喜欢打排球,他是不想让女儿放弃音乐的,但既然孩子真心不喜欢,他也从不逼迫。

萤萤说,父亲更希望孩子们不要故步自封,多看、多感悟这个世界,找到自己的所爱,这样哪怕遇到逆境,仍然能坚持自我。

后来,村里通了电,不少被抄走的书籍、唱片被还了回来,包括家里的钢琴,一直被扣的工资也发了下来,“刘热闹”又开始会客了。刘炽搬出了珍藏的唱片机,给女儿放歌剧选段《今夜无人入睡》《人们叫我咪咪》等,以及秘鲁歌唱家的演唱会实录和美国的爵士乐。兴致起来,甚至还拿出当年在延安和海伦·斯诺学踢踏舞时买的踢踏舞鞋,现场跳给女儿看。“爸爸非常怕水,我们家离村里的‘水泡子’那么近,他一次都没去游过泳。但是他给我讲大海的感觉和乐器的搭配和色彩时,又好像他对大海有过好多亲身的体验。”

1978年,全家人终于回到北京团聚,萤萤报考中央音乐学院没有被录取,“那年全国只录取了一个钢琴本科学生,我很气馁。爸爸安慰我说,意大利著名作曲家威尔第也被米兰音乐学院拒绝过,进不了音乐学院,但还是可以继续跟优秀老师学习的。爸爸说自己也没有进著名的音乐学院深造,后来都是靠自己努力寻找机会补上各种知识‘瘸腿’的。他鼓励我要相信自己走的路。”

在之后的几十年时间里,萤萤游历世界各地,在不同的艺术土壤里汲取养分,成为优秀的钢琴家、歌唱家,还成立了“明音”野生动物保护公益组织,和不同国家地区的学校合作开展相关活动。她直言,“木匠的女儿并非要成为木匠”,作为刘炽的女儿,她从父亲那里延续的,并非只有作曲技能,而是怎样看待这个世界,以及如何能为这个世界做有价值的事的能力。

“当年爸爸回到北京后,逐渐又有了影响力,很多人来找他,其中包括曾经伤害过他的人。但他还是接待并想办法帮助他们。我觉得不公平,但爸爸跟我说,自己是吃了很多苦,但他从来都不要做一个生活中的‘受害者’。他说自己是为了音乐而活,为了美而活。他是为老百姓谱写这些音乐的。”

1998年,77岁的刘炽因病离开了人世,当时刘萤萤正在从美国匆匆赶回北京的飞机上。没有和父亲见上“最后一面”,成了她一辈子的遗憾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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