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位病人收到了林巧稚的亲笔信

时间: 2024-03-08 热度: 0 来源:特写app


天黑了,家家户户亮起了灯。

早已过了下班的时间,林巧稚还没有到家。

周琳又去厨房看了看。稀饭热在火上,小菜装在碟子里,要炒的菜连同 葱花姜丝都早已切好码在案板上,只等姑婆一进门,立即就可以下锅。

侄孙女周琳早已长成了大人,她如今是 一位教师,孩子即将小学毕业。

客厅里开着电视,懿铿正织着一件毛衣,有一眼没一眼地看看屏幕。华 康则头也不抬地翻阅一本医学杂志。

全家人都在等林巧稚回家。

林巧稚一天都待在医院,中午不休息,午饭在办公室里简单对付,只有 晚饭全家人才能聚在一起。这么多年来,为了全家一起吃顿饭,也为了让她 吃上可口的热饭热菜,无论早晚,家里总是等着她到家才炒菜,这已经成了习惯。

正在写作业的孩子跑过来叫着肚子饿。华康抬头看看表,已是 7 点多快 8点了。他对懿铿说:“给三姑打个电话吧,她肯定是又忘记了时间。

林巧稚与侄女全家合影

林巧稚旁边戴眼镜者为侄女林懿铿,右一(抱小孩者)为侄女婿周华康, 二排左一为侄外孙女周琳


周华康特别理解三姑,因为他也一样,常常是忙完病人的事情才会想起看表。

电话打过去,林巧稚在那边朗声说:  “哦,这么晚了吗?我还以为才6 点来钟呢!我这就回去。”

几十年了,林巧稚一直和侄女全家生活在一起。在这个家里,亲人们牵 挂着她,关心着她,照料着她的饮食起居。她出门时,有懿铿体贴的叮咛; 她回家时,有孩子们高兴的呼唤;下雨时,有人给她送去雨伞;变天了,懿 铿会给她找出衣裳。只有在这个家里,她才不是“林大夫” “林主任”,她 是家人的“三姑”,是晚辈的“姑婆”,她安享着天伦之乐。

1978年,林巧稚已经77岁了。77岁的她仍然整天忙个不停。除了妇产科的事情外,她还担任着许多社会职务。她是第四届中华全国妇联副主席, 第五届全国人大代表、人大常委会委员;她还是中国医学科学院第一届学术 委员会委员、临床医学委员会委员。

和年轻时相比,老年的林巧稚有着别样的神采。她面庞清癃,额头和眉 骨突出,眼窝很深, 一头银白的短发依然十分浓密。当她凝神蹙眉时,脸上 的表情严肃,甚至有一丝阴郁。可当她笑的时候,却像变了一个人。她的笑 声有点喑哑,脸上的肌肤舒展开来,眼角的鱼尾纹和眉毛一道扬起那一 刻疲倦和沉重全部消失,她像一个孩子似的毫无保留地开心。

老年的林巧稚仍对妇产科学的研究有许多设想和计划,可是,她毕竟 年逾古稀,经常感到力不从心。这年夏天,她因为高血压、脑动脉供血不 足住进了医院,未及痊愈,就出院参加在上海召开的全国计划生育工作会议。

在北京街头,人们称呼林巧稚“林奶奶”

她明显感到,无论精力、体力还是记忆力,都大不如前了。

一天,在妇产科办公室, 一个年轻人给她送来了几节电池。她不解地问道: “为什么要给我电池?”

年轻人说: “不是您让我买的吗?”

林巧稚连忙一边掏钱, 一边连声说:  “谢谢!谢谢! …… ”

年轻人走出办公室后,林巧稚一脸茫然。她一点也记不起这个年轻人的 名字,也想不起自己什么时候要人帮忙买过电池。

她还时常忘记随手的小东西:眼镜、钢笔、扇子……

这天,她查房回来,眼镜又落在了病房里。护士长给她送了回来,笑着要她买巧克力请客。

林巧稚笑道:“馋嘴的孩子,明天就给你买去。”

她一边笑,一边把眼镜装进了眼镜盒。

眼镜盒是泡沫塑料的,上面的暗扣已经不好使了。墨绿的底色上印着淡黄色的飞翔的海鸥,上面还有“北京大光明眼镜店”的字样。

这副眼镜她戴了许多年,过去她从不丢三落四。

这时, 一个探视的人推开了办公室的门说:“我想找个人, 前天住进来的, 不知在哪个病房。

屋里的人回答他:“这里不是病房,你去护士站打听吧!”

来人刚要走开,林巧稚叫住了他:“请你等一等。”

她打听了一下病人的年龄、病症,立即告诉来人,让他找第几病房的第 几床,交代得清楚明白,一点儿也不含糊。

一屋子人都和她开起了玩笑:“老主任,您这才叫小事儿糊涂,大事儿 清楚。论起病人,我们谁也没您的记性好。”

这年 11 月,中国人民友好代表团出访西欧四国。代表团团长是楚图南,副团长是林巧稚。

就在林巧稚出国前夕, 一位名叫薛宝娟的外地妇女找到了她。

这位年轻妇女来自浙江宁海,她在分娩中曾被折腾得死去活来。

两年前,薛宝娟初次怀孕,足月后到医院分娩,医院为她剖腹取出了胎 儿。谁知剖腹产过去十几个小时后,她腹痛难忍,像怀孕足月的孕妇一样肚 胀如鼓。

经检查,原来是手术不当,造成了肠扭转梗阻。于是,又立即施行第二 次手术。

不料接踵而来的是术后感染, 她高烧达 41 摄氏度, 每天靠输液打针维持。 十多天后,她的刀口处突然绽裂,脓液四溢,生命垂危。这时,医院又给她 做了第三次手术。

一个月内接连三次大手术,彻底摧垮了原本年轻健康的薛宝娟。在医院 里住了 3 个月,她才逐渐可以下地活动。但是,手术留下了后遗症,她的伤 口形成了窦道,整天流脓滴水,从此失去了正常生活。

丈夫陪同她先后跑了几个大城市的医院,医生都以种种理由拒绝 接收。

两年来,她和家人四处求医问药,每天在医院、药店间奔波。

绝望中,她和丈夫怀着一线希望,给林巧稚写信求救。

林巧稚很快给他们回了信,信中写道:“……如来北京,可到首都医院 妇产科找我就诊……”

夫妻俩捧着这封林巧稚亲自署名的信,真像是绝处逢生。

薛宝娟面对林巧稚,讲述了自己致病的始末。她看到,林巧稚的脸上掠 过了愤怒、忧虑和怜惜的复杂神情。

尽管马上就要出国远行,林巧稚还是和吴葆桢大夫一起为薛宝娟做了 检查。

从检查台上扶起薛宝娟,林巧稚叹道:“唉,你的命大呀! ……”

一句话,说得薛宝娟泪流满面,她从话语中听出了体贴、同情和 怜惜。

通常,这样的病例,医生们都不愿意接手。因为病人在别处已做过3次手术, 盆腔粘连会比较严重。再次手术, 容易导致出血量大, 伤口感染。稍有不慎,  还可能损伤肠道或别的器官。

可妇产科的人都知道,只要是老主任接收的病人,她一定会负责到底。 她收治病人时,从不考虑自己的利害得失,她主要考虑的是病人的感受,特 别是这样曾经治疗不当的病人。她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,使患者恢复作为一个人的完整生活。

在医院里,通常病人感受到的最大的不快,除了身体的病痛外,就是一 些医生变成了机器的延伸。面对机器,这个病人和另一个病人的区别,只是 数据的不同。

病人期待着,医生能够体察他独特的痛苦,能给他温暖和希望,能更多 地理解他的感受,把他看作是“这一个”人。

即使有些疾病注定不能治愈,病人也渴望保持作为人的尊严,至少使疾 病和痛苦能够得到缓解。

也许,站在医生的立场,会觉得这些要求太不切实际。但是,像林巧稚 这样的医生,却让人看到了这种可能。

临出国前,林巧稚和科里的医生一起,仔细分析了薛宝娟的病情,制订 了手术治疗方案。她把病人交代给吴葆桢、连利娟医生负责。

临离开医院时,林巧稚还对薛宝娟说: “我要出国了,不能亲手给你做 治疗,但你的病是有希望治好的……”

最后,薛宝娟的病得到了根治。只是林巧稚没想到,来自浙江的薛宝娟 竟是她此生最后检查的一位病人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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